波果

Atqui vivere, Lucili, militare est.

《梦想的诗学》导言 【法】加斯东·巴什拉

现象学[1]对于诗的形象的要求很简单,这就是强调它们的开源功能,把握它们的独创性存在,并因此而从神奇的心理生产力,即想象的生产力中获益。(p. 2)

[1] 现象学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在德国兴起的一场哲学运动。它的主要代表为埃德蒙·胡塞尔。现象学研究的对象既不是单纯的主体,也不是单纯的客体,而是两者的相互关系,是主体向客体投射的“意向”(胡塞尔语)。——译注


在诗歌中随着惊喜而来的是言语的喜悦。这种喜悦,必须从其绝对的实证性中获得。诗的形象,作为语言的一种新存在而出现,完全不能按普通比喻的模式,比作为发泄受压抑的本能而打开的阀门。诗的形象如此辉煌地照亮了意识,以至于寻求先于它的潜意识活动只能是徒劳无益的。……假如听信精神分析学家,人们就可能将诗歌描述为一种壮丽的语无伦次。但是热情激昂的人并没有弄错。诗歌是言语的前途之一。在试图从诗歌的高度去提高对语言的领悟时,我们得到的印象是:我们碰到了具有崭新语言的人,这种言语不局限于表现思想或感觉,而是试图去开拓未来。我们会说诗的形象,以它的新颖,开辟了语言的未来。(p. 3)


现象学方法要求我们从形象最微小的变幻的根源上阐明全部意识。我们读诗并不同时另有所思。一旦诗的形象在某一单独特征上有所更新,它便会显示出某种初始的纯朴。(p. 4)

 

任何一次意识领悟都是一次意识的扩展,一束光亮的聚射,一次心理统一性的增强。其迅速性与瞬时性足以向我们掩饰其扩展。但是任何意识领悟,皆是意识扩展。意识伴随有同时的强烈的心理转化,而这种变化的力度扩散于全部心理活动中。……本书仅从语言的领域来研究这一活动,更确切地说,当充满想象力的意识创造并体验诗的形象时,我们在诗的语言中研究这一活动。扩展语言,创新语言,使语言增殖,热爱语言,这些都是言语意识自我扩散的活动。(p. 7)

 

我们要研究的梦想(rêverie)[2]是诗的梦想,是被诗置于上升倾向的梦想,是扩展的意识能够追随的梦想。……所有的感官都在诗的梦想中苏醒,并形成相互的和谐。诗的梦想所倾听的,诗的意识所应记录的,正是这种感官的复调音乐。弗雷德里克·施莱格尔对语言的论述完全适用于诗的形象:这是“一气呵成的创造”。(p. 8)

[2] La rêverie, 本义为“幻想,空想,白日梦”。此处译为“梦想”,应该是考虑到巴什拉有意在词源学层面上将梦想(rêverie)与梦(rêve)对照。


爱情从未被说尽道完,而且越是充满诗意的梦想中的爱情越是能完美地表达出来。两颗孤独心灵的梦想滋润着温馨的爱情。一位对爱的激情持现实主义态度的人在爱情的表达中只能看到一种窠臼。但是,伟大的激情仍然从伟大的梦想产生。如果将爱情与其整个非现实的性质相分离,那么爱情的现实性便会被破坏殆尽。(p. 11)


由于心理学家总是追求最具特征的东西,他们首先研究的是梦(rêve),是使人惊讶的夜间的梦,然而他们忽视梦想(rêverie),梦想对他们说来只不过是些混乱的梦,既无结构,也无故事,也无隐谜。于是梦想只是遗忘在白昼的光明中的些许夜的残余。……由梦幻转入睡梦的连续过程呈现出一种下降的必然性。那引人入睡的梦想不过是贫乏的梦想而已,我们甚至必须提出这样的问题:在这“入睡过程”中,潜意识本身是否经受了一次存在的衰亡。(pp. 14-15)

 

但是另有一些梦想却不属于这种混杂着白昼生活和夜间生活的昏暗状态。白日梦值得从许多方面进行直接研究。梦想是一种自然的精神现象,唯其自然,唯其有益于心理平衡,我们不能把它当作一种睡梦的衍化,不能未经讨论就将其归入梦的种种现象之列。总之,要确定梦想的本质,最好是回到梦想本身。(p. 15)


梦想就这样表明人的存在进入了一种休息,梦想表明了一种安逸状态。梦想者带着他的梦想全身心地进入了幸福的实况。(pp. 16-17)


1844年,雨果参观内缪尔时,他在黄昏时分出门,为了“去看几块奇形怪状的砂岩”。夜幕降临,小城静寂无声,何处是小城呢?

“所有那一切既不是一个城,也不是一座教堂,也不是一条河,既不是颜色,也没有光,也没有影;那是梦想。

“我长久地停留着一动也不动,任凭这不可表达的整体,在天空的静谧及这一时辰的忧郁中慢慢地渗透入我的身心。我不清楚心中萦绕着什么,也不能将之表达出来,那是难以名状的时刻,我身心中好像某种东西开始入睡,而某种东西正在苏醒。”(p. 17)


这样,当梦想增添了我们的安宁时,整个宇宙都为我们的幸福作出贡献。对任何愿做美好梦想的人,必须说:“请从快乐开始吧。”……梦想实现了它真正的命运,成为了诗的梦想,所有的一切通过梦想并在梦想中成为美。(p. 17)


诗的梦想是一种宇宙的梦想。它朝着一个美的世界开口,朝着一些美的世界开口。它赋予我一个非我,这非我是我的财富;我的非我。正是这我的非我使梦想者无限欣喜,它是诗人让我们与他共同享有的。对于进入了梦想的我来说,正是这我的非我使我体验到生存于世界的信心。(p. 18)


面对真实的世界,人们能在自己身上发现那忧虑的本体存在。那时他们感到被抛到世界上,被抛到消极无人性的世界里,这时的世界是杳无人性的虚无。这时,我们的现实机能使我们不得不去适应现实,不得不把自己作为某种现实建立起来,去制造某些本身就是现实的作品。但是梦想就其本质而言,不正是要把我们从现实的机能中解放出来吗?只要我们从梦想的单纯性出发进行观察,就不难明白它是非现实机能的见证。这种非现实机能是一种正常机能,有用的机能,它保护人类的心理机制不受敌对的外在非我的所有粗暴行为的侵犯。(p. 18)


对宇宙的梦想,正是我们即将研究的,是一种孤寂感的现象,一种来源于梦想者的心灵的现象。这类梦想的产生和扩张并不需要一片沙漠。只需一个借口——而不是一个原因——就足以使我们将自己置于“孤独的处境”,置于遐想联翩的孤独处境。在这样的孤独中,回忆呈现为一幅幅的图画。背景的重要性远远胜于戏剧情节。悲伤的回忆至少呈现出忧郁的宁静。这在梦想(rêverie)与梦(rêve)之间也有不同。夜梦总是超负荷地载着白天生活中没能如愿以偿的激情。夜梦中的孤独永远是敌意的、怪异的。那的确不是我们的孤独。(pp. 19-20)


这样,在我们对最简单的形象所作的朴实的研究中,我们的哲学雄心却是宏大的。这就是要证明梦想赋予我们一个心灵的世界,证明诗的形象是心灵发现了它的世界的见证——发现了它所愿意生活的世界,它值得生活在其中的世界的见证。(p.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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