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果

月海飞行术

熬软一天的生活要花八小时：煮开清晨，敲破蛋壳，打入太阳，静待它凝结、分散、悬浮又下降；静待它缓缓旋转犹如舞女沉醉的裙裾，卷起云彩、百叶窗、地铁的噪声、中学生的铅笔、蓝天上的斑马线与午睡时分挣脱的两只白鸽；静待尘埃落定，纷飞的事物挨个栖成输电线上的音符，不再闪烁其词，不再喘息或迁徙，不再依靠磁石和直觉从黄昏跳跃到另一个可能的世界去。现在，如你所见，坩埚里就是夜晚这块伤心的玻璃。

钟表焚烧喷出的浓烟早早熏黑了窗户。这没什么好怕的。喊出“接招”砸碎它吧，月兔会握住你的手。月兔会穿过街对面的绿白蓝光，穿过路牌与车灯相互指涉织成的火网，穿过电磁波、穿过松萝铁兰、穿过云霄间辽远的铜镜，像一朵蒲公英着陆在你的阳台。

一只鸟蛋等不及检验一万堵一触即溃的高墙。为了袒护鸟蛋，孩子是否有胆量对一万颗凶险的心撅嘴说不？这没什么好怕的。月兔会闪烁在五角场每一张喧哗的面孔上，宛如逃离的琴徽，在重获新生之际与所有开花的水笔一齐清唱。子夜的城市载满电视和香烟，拧成一叠铁环，风里飘、雨里荡，浩浩汤汤滚往河口。在海床上躺下吧，想象自己以鲸鱼的姿态出生。月兔笨重的梦话会在楼栋间垂下偌大的无色旗。

最后一个秘密——不需效仿玛格丽特，也能学会隐身飞行术。只需俯在月兔耳旁说，你看，过一个月就是中秋了。月兔记性不好，容易惊慌，它的小脑袋会飞快地想：难道不是我忘了，而是晚云、星座、嫦娥的台历、九月深绿的桂叶，乃至十字路口的酒红、天桥下的烟雾、排水管里的隐形小熊、堵在外环的五彩糖豆、困在扭蛋机里的浑圆宇宙，轮流推辞颁布这句过于悲伤的诏令？这下，哪还来得及把正确的缘线搭在琴头，把夜晚的玻璃熔化在三十六种香料里，让枣核保持酥软，让糖丝保持坚定？

所以，月兔会握住你的手。街对面的绿白蓝光、脆弱的钢制六面体、点不亮的江水和大地芬芳的荧光迷宫会在你的下方缩小、缩小，与水母灯里的气泡一并漂亮地消弭。晚安，城市。晚安，奔跑的脚步声。晚安，在坩埚里冰糖似的舒展着的事物，它们的胶质溶解后，内心的尖刺就彼此相抵。晚安，月兔，我们今晚不会遇见别的幸运了。晚安，做梦的风筝，愿你和像你一样明亮、一样柔软的清晨在湖面上重叠，在远处依旧轻盈，依旧正直。

献给寂巷暖灯

2020. 9. 1